丹青难写是精神。

济南游记·三(上)

  别不相信生物钟,长期缺觉真的会让人难以久睡。不过也好,空出的时间总归还能做些其他的事。

  我拨弄着窗台的那一枝全无衰败迹象的桃花,想着走时或许可以把它留在工区,大家不嫌弃就行。

  忽觉前天想的那一句不太准确,或许不如说“江南无所有,聊赠一枝春”。嗐,也没差多少。

  

  解决了剩的串,收拾好行李,退了房,把箱子往工区一放,某种意义上来讲,这次济南之“游”才算真正开始。

  早晨的花格外新鲜,种类也更加多样。首先拿下的当然是早就定好的香槟玫瑰,但在再次物色给子固和稼轩的花时却着实犯起了难——

  当然还要送啊,肯定要放到雕像旁边的嘛。跟昨天一样的似乎不太好,但我其实又不是很想换色系——眼睛到处乱瞟,给子固的倒是很快确定下来,一束浅蓝绣球带两只白色紫罗兰;给稼轩的嘛,一眼看到红玫瑰,但突然想到手捧红玫瑰这个画面实在太……呃,总之,换成了一红带两粉;又见到郁金香红黄交错实在好看,再添了一支。

 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,最后莫名其妙变成了好多支,价格也翻了好几倍。

  彳亍。

  笑死,抱着满满当当的三束花,知道的看我像是去求婚,不知道的还以为花童大清早就开始工作。

  求婚有什么问题,我就是去求婚,一天求三次,犯不犯重/婚/罪?不犯。合不合适?合适得不得了哇!

  

  第三次踏进西南门,精神有些恍惚。我刚说完“我对这边的路已经了如指掌”,转头就看到沿南岸走是不用进大门的,从大门旁边的小路拐进来就可以。

  没关系,区区绕了一小圈而已,算不得什么大逝。

  短短三天,见证了大明湖的夜、雨、晴,实在太过幸运。虽然今天温度依然不高,但确实是和风初畅,有穆其舒。春光明媚,杨柳依依,花开遍野,这才有了春天的实感。


  时间充裕的一天,不必再为闭馆奔波。太喜欢晏公的小院子了,又来逛了一圈。

  蝴蝶:“次次来晏公这,次次抱着花,次次都不送人家,你小子晚上睡觉最好两只眼睛轮流放哨。”

  我:“我错了,晏公大度,不会计较。下次一定。”

  晴空之下,更显海棠灼灼,我倒是觉得,衬得这一怀抱都算不得什么了。还有什么比盎然的生机更令人振奋呢?更何况,还能让人想起遥远的西花厅……


  终于来到稼轩祠,买票进去,一进院东西两侧厢房是历代国/家/领/导/人/的辛词手迹、游览纪念及对词人的评价,还有关于辛弃疾的各种论著,足可见其重要性;二进院门前对联“烟柳斜阳归去东南余半壁,云山故国望中西北是长安”,匾额为启功手书“义胆忠魂”。


  再过廊道刻碑,便是祠堂正堂。

  “铁板铜琶继东坡高唱大江东去,美芹悲黍冀南宋莫随鸿雁南飞。”

  生平介绍、名人书画陈列堂内,居中自然是稼轩雕像。一手仗剑,一手执书,正合那句“词人的本色是武人,武人的本色是政人”。辛弃疾一生追求建功立业、北复中原,怎奈朝廷偏安,他也从未受到重用。

  看过他一生轨迹,我才知道,稼轩他,原来从来都没有去过西北啊。

  在此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,我内心都执着地认为《贺新郎·别茂嘉十二弟》的下阙实为辛词绝唱:将军百战身名裂,向河梁、回头万里,故人长绝……易水萧萧……西风冷,满座衣冠……

  谁共我,醉明月。

  哈哈,“回头万里,故人长绝”。寥寥八字,写尽世间生离诀别之哀,而通篇又弥漫悲壮肃杀之气,既是用典说古,也是讽今不争,怎能不令人震撼。

  可他又从未去过西北。他心心念念的长安,是求而不得的梦;他渐次生锈的兵刃与万言长策,只能变成荒唐的执念。

  所以我现在再想,最悲戚、最绝望的那一句,是不是“西北望长安,可怜无数山”?

  

  中/国历史上有多少将毕生心血都消耗在“北伐”上的人呢?后人追其高义、为之扼腕叹息,一代代、一遍遍讲述他们的故事,多少血泪,不可无睹,正告来者,以为后事之师。

  而后世啊……

  冯友兰先生在《西南联合大学纪念碑文》中写道:“稽之往史,我民/族若不能立足于中原、偏安江表,称曰南渡。南渡之人,未有能北返者。晋人南渡,其例一也;宋人南渡,其例二也;明人南渡,其例三也。风景不殊,晋人之深悲;还我河山,宋人之虚愿。吾人为第四次之南渡,乃能于不十年间,收恢复之全功,庾信不哀江南,杜甫喜收蓟北,此其可纪念者四也。”

  一个统一安定的国/家,是有多难得啊;一个能领/导人民收复失地的政/权,是有多伟大啊。想来在今天的中/国,应该不会再有这郁郁不得志、读之使人心碎的“辛弃疾”了吧!

  

  稼轩祠真的很好,以后若有机会,也还会看看。唯一美中不足的是,希望这里进行社会实践/义务导游的大学生在上岗前能稍稍培训一下,以免以后再说出什么“你的花放这里不太好”之类令人无可奈何的话,徒增笑料。

  虽然大家都是来水综测的,但毕竟也还是要懂点规矩对吧。

  

  还是昨天的路线,还是昨天的风景,却不再是昨天的心境。沿着南岸慢慢走,波光粼粼,水清见底,想起范公的“浮光跃金”,想起子厚的“皆若空游无所依”,想起东坡的“水中藻、荇交横”,看到事物被笔墨照亮的无数个瞬间,方知斯人如何慰我寂寥。千百年前的风花雪月,今天,也是属于我的。


  又见遐园、曾堤、七桥风月,手上不慌不忙地拍照,脚下不紧不慢地赶路,嘴上倒是一刻不停地念念叨叨“子固,子固”——这边是他修的堤,那边是他建的桥,这处有他诗文称颂,那处他曾细细考察……


  

  第三次来到北水门,深吸一口气,稳稳当当踏阶而上。阶旁墙上垂下千百条绿枝,舒展在春光里,令人看了心情大好。北水门之上起二层红碧交错的小楼,现在正门户大开,“一代醇儒”立于门前——

  找到你了。

  其实我没有特别在乎他的诗文,也没有很在乎他是不是“醇儒”。我只是觉得,一个经历过很多苦难的人,既没有选择避世而求一方清净,还能从为人处事、运笔落墨中处处保持积极、平和与克制,从未有激烈的行为与表达,是很难得的一件事。

  比起纯文人,我更佩服实干家。

  

  木雕人像本就少见,不想这里便是一尊。

  “此雕像是由一株产于江西省南丰县高2.5米,直径1.1米的千年香樟精雕而成。”

  如此用心,如此珍贵,令人叹为观止。


  一楼展示了子固的平生经历,尤其是知齐州时的贡献。打豪强、除恶霸、减徭役、修水利、兴教育、推新法……从熙宁四年六月至熙宁六年六月,仅仅两年,便做了这么多的事,深刻推动了济南的长远发展。以至于当他接旨调任时,百姓是那么舍不得,他不得已,只能在夜间悄悄出城,前往襄州。

  “宰相必起于州部”,说实话,我到今天也没有办法完全理解透彻这句话,但无论是曾子固于齐州二年,还是王荆公于鄞县一年所做出的政绩,稍稍了解一点,都令我感到震撼。一两年尚且如此,那十年、二十年,完全可以有再造之功。一个地方的发展需要数代人的不懈努力,而那些踏踏实实埋头苦干、兢兢业业心怀百姓的人,才是最值得敬佩的。

  我坚信,每一位被一方百姓恳求“不要走”的人,都有不可磨灭的贡献。或许他们在历史中的地位不如同时代的其他人耀眼,但他们的功绩人民记得,大地记得,苍生记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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